鍾理和報告~[做田]和其風格分析總結

散文~ [ 做田 ] 作者:鍾理和

  尖山洞田四面環山,除開東邊的中央山脈,其餘三面都是小山岡,大抵土質磽薄,只生茅茨。
  中央山脈層巒疊嶂,最外層造林局整理得最好的柚木埋遍了整面山谷,嫩綠而透明,呈著水彩畫的鮮豔顏色;次層是塗抹得最均勻的,鬱鬱蒼蒼的一片深青;最裡層高峰屹立,籠著紫色嵐氣,彷彿仙人穿在身上的道袍,峰頂裹在重重煙靄中,看上去莊嚴,縹緲而且空靈。
  天空清藍淨潔,恍如一匹未經漿洗過的丹士林布。太陽剛剛昇出一竹竿高。一朵白雲在前面徘徊著。東南一角更湧起幾柱白中透點淺灰的雲朵。
  天,和雲,和山的倒影,靜靜地躺在注滿了水的田隴裡。犁田的人把它們和著土塊帶水犁起,它們就和田裡茂盛的青豆之類糾纏在犁頭上,像圍勃一般,犁走兩步就纏成一大堆,好像整塊田都掛在那裡了,前邊的牛踉踉蹌蹌,並且停下來。
  犁擱淺了!
  「嘔!」
  犁田的人大聲叱喝,舉起牛鞭向空一揮。
  「嘔!媽的,我揍死你!」
  牛一驚,奮勇向前,兩條牛藤拉得就如兩條鋼索,然而好像在地上紮了根,祇是不動。這是難怪呢,天和山都掛到犁頭上來了,怎麼會拉得起!
  犁田的人滿臉晦氣,彎腰去清除那些扭纏在一塊的累贅。故是犁又輕快起來了,牛在前面拉得十分有勁,人又有了吹口哨的心情。
  犁罷田,便用十三齒耙「打粗坯」。然後拿「盪棍」燙平。至此,一塊田便像一領攤開了的灰色毛毯,又平坦,又燙貼。
  這就可以插秧了。
  蒔田的人全俯著腰,背向青天,彷彿一隻隻的昆蟲,然而這些昆蟲卻並不向前進,而是一隻隻的往後退著。男人光著暗紅色的背脊,太陽在那上面激起鋼鐵般的幽鈍的光閃,有如昆蟲的甲殼。然而晨風陣陣吹來了,給人們拂去了逐漸加強的暑熱。
  年輕女人做田塍,或砍除田塍及圳溝兩旁的雜草。她們穿著豔麗的花布短衫,腰間用條花帶結紮著,那包在竹笠上的藍洋巾的尾帆,隨風飄揚著。她們一邊做著活,一邊用山歌和歡笑來裝點年輕活潑的生命。這是一朵一朵的花。這樣的花開遍了整個尖山洞田,把它點綴得十分鮮活可愛。
  鸚鷹在人們的頭頂的高空處非非非地鳴叫著,展開了大如車輪的勁翼畫著圓圈,一邊向著藏了野物的大地覓取自己所需要的東西,那是一條蛇,或是一隻死野鼠。在這樣的時候那是很豐富的,祇在田塍上、草叢裡、或小坡上。牠們在半天裡翱翔著、找尋著,小腦袋機警地時而向左,時而向右地注視下面,忽然,牠猛的一擺身,以雷霆萬鈞之勢俯衝直下。在飛起來時,牠的腳邊則已抓著一個很長的東西了。那是蛇,牠於是朝著山崖或樹林飛去。
  整個田隴裡由東到西,再由南到北,都充滿著匆忙的人影,明朗快活的笑聲,山歌、小孩的尖叫、鳥鳴和水的無人能解的私語。土腥、草香、汗臭,及爛在田裡的青豆和死了的生物的,那揉在一起的氣味在空氣中飄散著。太陽昇得更高了。
  一切都集中於一個快樂而和諧的旋律裡,並朝著一個嚴肅的目的而滾動著,進行著。
  那個蒔田班子裡有人唱著恆春小調:
  思啊;想伊‥‥。



曾貴海2005-02-03【台灣日報】副刊
鍾理和可以說是使用客家漢文和白話國文最成功和成熟的作家,他的混用手法,使某些作品能刻意的呈現強烈的客家族性,也使某些作品從完全翻譯的語文情境中,逃脫而出,這也就是鍾理和自認為以客語思考、以日文或白話國文書寫的真相,但他仍不贊同完全以客家漢文書寫。
由批判色彩漸轉台灣鄉土風格
早期他的作品批判性很強,年輕氣盛,遇見不合理的事情就要罵,在北京時,他痛恨這個民族的腐敗、因循苟且、不圖改進,他認為政府不好、社會有問題,人民應該思考如何改進,可是他們卻不,反而在夾縫裡得到一點便宜就很得意。「夾竹桃」的作品中即充滿著對這種現象的批判色彩。
  後來他生病回到美濃之後,文章中的對立色彩就轉而為淡,只偶而在他的日記中出現,作品內容轉為觀察身邊的人如何莊嚴的爭取生存,充滿了對生命的期許。
  由於那個時代的白色恐怖背景,若非生病,很難逃過劫數,他文章或日記裡的批判色彩,都足以讓他槍斃好幾次。當時,我父親的兄弟鍾和鳴和邱連球都被捉去槍斃。那場病蕩盡家產勉強保住我父親的半條命,因此病後自然非常珍惜生命,文學重心也就自然而然的轉向描寫農民生活的鄉土文學,批判色彩也就自然而然淡了。
做田導讀~
支持其生命重心的理念?鐘鐵民口述
從小我父親對文學就有興趣,追求文學是他一生的夢想,希望把自己生命的意義放在這裡,他以台灣為本位,以台灣為主體,用台灣作為他文學的主體性的地位,以一個台灣農人的身份,來談台灣人的生活,台灣人的感受。
本篇完成於1954年,1959年於《聯合報》副刊發表。高中教科書開放後,被選入龍騰版高中國文第一冊第一課。本文出自《鍾理和全集3》,是鍾理和散文的佳作。本文透過「做田」表現了農人的生活氣息,「一切都集中於一個快樂而和諧的旋律裡」,這句話可說是全文焦點,這是一幅活潑快樂的農家工作圖景。
  作品一開始,先以層遞的手法來描寫山脈。由尖山洞田到中央山脈的層巒疊嶂,大自然處處都顯得清新,山林嫩綠、透明,鬱鬱蒼蒼;天空清藍淨潔,白雲飄飄。如此清新的氣息,已為農人快樂工作的譜好了前奏。
  所以,鍾理和接著描寫「做田」的情況,包括犁田、插秧、做田埂、砍除雜草等。犁田的人在過程中受到了一點阻礙,而這些阻礙卻是因為犁頭上掛了天和山,難怪牛拉不動,等到困難解決後,「牛在前面拉得十分有勁,人又有了吹口哨的心情」;插秧的人「光著暗紅色的脊樑,太陽在那上面激起鋼鐵般的幽鈍的光閃」,初夏的天氣已逐漸炎熱,但晨風為人們拂去了暑熱,所以做田塍的年輕女人一邊做活,一邊唱歌和歡笑,竹笠上的藍洋巾的尾帆隨風飄揚,一切都是健康活潑和快樂的。
  最後作者寫到鷂鷹矯健的飛翔,迅速的捕獲獵物,充滿了活躍的生活氣息。鷂鷹為了生活努力的尋找食物,農人也為了生活來努力工作,所以整個田壟到處都「充滿著匆忙的人影,明朗快活的笑聲」,一切的聲音、氣味,混合在一起,組成「一個快樂而和諧的旋律」。
本文的客語詞彙:
1、菁豆:〔ciiang tieu〕一種做綠肥的植物。
2、蒔田:〔sii tian〕「蒔」是移植的意思。禾苗事先播種,成秧苗後再移植到水田中。
3、田塍:〔tian siin〕田畦。
4、圳溝:〔zun gieu〕不論是灌溉用或排水用均可稱為「圳溝」。
5、藍洋巾:〔nam iong gin〕為正方形,藍色、大塊的頭巾,客家婦女工作時用以包裹頭部。
6、鷂鷹:〔ieu in〕俗稱「鷂婆」,指大型猛禽類,此處指的是常見於平原,以捕食蛇類為主,台灣特有亞種猛禽「大冠鷲」。
您認為「做田」這一課所要傳達的重點為何?鐘鐵民口述
這是標準的台灣文學,他根本不談很遠的事,就是描寫身邊的生活,把這個當成文章的主體,充滿生之喜悅,耙田就是為了插秧,插秧就是為了收成,代表農村充滿生機蓬勃歡欣的景象,代表某一種生活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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